*普设米耀
*一个意难平的小故事,和标题没有什么关系(×
*建议搭配舒缓bgm食用
序
我多么想救赎你,就如所读过的童话戏码。
在醉人的晚霞下,我想我们相伴坠入爱河。
生命不泯于泛泛,你令我于绝望中重生。
你我终将化作自由无拘束的飞鸟,
翱翔于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之间。
我好爱你,你听得见吗?
第一章 图画本
该如何形容我生活过的地方?
暴力、混乱、肮脏……到处充斥着杂乱与污浊。
这里和人间炼狱没有什么区别。在破旧低矮的巷子里,狭窄的道路两边,你随处可见瘾君子们抽着大烟瘫倒得四处都是,赌狗们扯着嗓子摔打着扑克,满脸污泥的小孩全身上下就裹着块破旧的抹布四处疯跑,路灯下每隔几步便能看见年老的妓女们正吞云吐雾,她们摇着涂抹着艳丽指甲油的手,招揽着那群被掏空了身体却仍管不住下半身的穷光蛋。这一家的夫妻又在争吵,那一家的小孩又被打得哭得撕心裂肺,与一群混混打杂商铺的声音混在一起,刺痛着人们的耳膜。低矮的巷子本就被周围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最终又被窗口伸出的晾衣架上挂满的衣服遮了个透彻,潮湿的巷子里虫鼠盛行,滑溜溜的青苔爬满老旧的墙根。
“阿尔弗,我还有事要做,等我叫你了你再回家,知道了吗?”琼斯夫人回过头对着那还没人大腿高的小孩柔声说道,随即也不等孩子回话,像是换了个人,自顾自地拉着早已把手伸进她领口的男人,摆着腰肢进了屋子。
我的母亲,一名可怜的妓女,被我那嗜赌成性的父亲骗走了青春。在父亲被债主打死后,她带着我搬到了这个地方,我黑暗的童年就此开始。
她先前受了太多的屈辱折磨,精神极不稳定,但好在对待我她还算是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她知道我喜欢绘画,也发现了我的天赋,用出卖身体的钱从巷口的废品站给我买来了一本满是污泥的画本以及一盒缺漏了大半颜色的蜡笔。
而现在,我便抱着那本和笔蹲在单元楼楼梯下的阴暗狭小的空间里,画着画等待母亲结束工作叫我回家。
“弗雷迪,原来你在这里!”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只见一名黑发的小男孩正趴在楼梯扶手上注视着我。那隔壁家的亚洲面孔小孩似乎在经过上次我借他蜡笔玩这件事后便把我当做了他的朋友,每天一见到我便锲而不舍地跟在我的身边。
他叫王耀,应该是这么念,反正他和我做自我介绍时是这么说的,我无法模仿他当时那奇怪的发音。他年纪比我大一些,是随家人坐船偷渡过来的,母亲在来的路上染上重病去世了,只留下他和他那酗酒的父亲,他也经常被那不负责的父亲毒打,果不其然,在他走近后,我发现今天他的脸上又添了新伤。
“你爸又打你了?”我指了指他脸颊上那一大片淤青。
“嘿嘿,没事啦,今天没有打很多下。”王耀笑嘻嘻地搓了搓那块淤青,一时间因没注意手上的力气而疼得皱起了眉头,“哎呦,好疼……对了,你在画画吗?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看王耀那一脸期待恳求的表情,我难以理解他这在如此压抑的成长环境下依旧能够保持随时随地都笑呵呵的乐观心态的,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对这位遭遇相似却又更加悲惨的同龄人表示同情。
“嗯,可以一起玩,你画这一半吧。”我把画本摊开平铺在地上,递给了他一支红色的蜡笔,“今天你有想画什么吗?”
“嗯……我还想画星星!”
“嗯?你上次也画了星星,你就这么喜欢星星吗?”
“对呀,妈妈以前告诉我,星星是过世的人在天空注视着家人的眼睛。”王耀一说到自己的母亲,表情和语气都会变得更温柔些,小孩往往更依赖母亲的怀抱,可惜这都是王耀如今无法享受到的。
傍晚微凉的晚风吹进单元楼内,王耀背后是被火红夕阳渲染的世界。那时的我们紧靠着彼此,在白纸上画下我们心中关于未来的模样,红色的星空下,象征着王耀与我的小人牵着手张开翅膀。
在王耀母亲的讲述中,月亮和星星居住的地方也是无病无灾的梦想乡,王耀说我们会一起长大,总有一天会去到那美好的地方。
※
“琼斯先生?您在听吗?”
助理伸手在阿尔弗雷德面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合上手中泛黄的画册,将它重新藏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嗯,我在听的,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洛杉矶的商业美术展向您发来了邀请,他们希望您可以展览《晚霞下坠落的星》这幅作品,公司这边觉得这对您的宣传有很大的帮助。”
“我就是觉得弗雷迪的眼睛很像天空诶……蓝色的……”
王耀说着,盯着我的眼睛凑近了些,呼吸打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下意识朝后靠在墙上。
“嗯……你的眼睛……也是星星的颜色……”
离得太近了,我偏过头不好意思去看他,但是王耀的眼睛确实是如图画书上的星星那样,鎏金色的,仿佛不受污染的剔透琥珀,是我在这肮脏地狱寻得的唯一珍宝。
如果你是星星,那我便是拥抱你的天空,让你永不坠落。
“抱歉,这幅作品我暂时不想用于商业展览。”
助理关上门离开了,阿尔弗雷德揉了揉眉心,再次打开抽屉取出画本。
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幼稚的涂鸦,还有一大堆歪歪扭扭的字母。一本满满当当的画本只有几张被阿尔弗雷德特别挑出来用自封袋牢牢封好,只见每一张画上都绘有五彩斑斓的星星以及两个手牵着手的火柴小人,右下角的空白处也都同样被署上了名字。
『王耀』
阿尔弗雷德再次翻看起那一张张画纸,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低矮的楼道,阿尔弗雷德和王耀并排蹲在地上,用蜡笔在小小的画本上描绘出那个年纪里,他们所认为的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阿尔弗雷德的嘴角也不知何时被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翻看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他沉浸在回忆的深海中,年少的阿尔弗雷德在深巷内见不到一点光亮,而唯独与王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如同这画一样充满鲜活的色彩。
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某幅画右下角的一串特殊的数字上。
『2001 年 7 月 4 日』
这是阿尔弗雷德生日那天。
画中两个小人共同捧着一块五彩斑斓的大蛋糕。
王耀在那天送给了他一份礼物。
- 水果糖
2001 年 7 月 4 日。
彼时,我迎来了作为小学生的第一个生日。
但我上的也并非正规的学校,只是社区福利院的公益活动罢了。巷子里的小孩们挤在一处低矮的棚户内,福利院志愿者对着镜头声情并茂地教着孩子们认识字母。
但其实并没有人在学。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底下的小孩争抢吃着那几块福利院发给大家的小饼干,只有被要求拍摄时才稍微停下动作做做样子。
我同样也不想听那面子工程一样的课,但偶尔还是会模仿志愿者的动作在画纸上写上一些歪歪扭扭的字母,时间一长,我也认识到了不少单词。
但要说我们这里最认真的估计就是王耀了。他对于上课一直都很积极,提问时也只有他的声音最为洪亮,即便周围的人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他也不甚在意。由于他实在太过于认真,镜头对准他的次数也便是最多,而与他贴坐在一起的我,自然也被顺带框进了镜头之中。
直到下午拍摄结束,每日的课程也自然结束了,毕竟谁也不想做来给我们这些野孩子上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孩子们带着福利院发的零食四散跑走,王耀则是牵着我慢慢踱步回家,嘴里还叼着那时回答问题被奖励的草莓棒棒糖。
“今天老师讲的单词,你记住多少。”王耀嘴里含着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我都记在本子上了,你晚饭过后来楼梯间我们再看看吧。”
王耀点头答应,拉着我走得更快了,仿佛以为走快一些就能更早实现我们刚才的约定。他拉着我七扭八拐又回到了那深巷,途径巷口的小卖部时,店长苏西奶奶从小窗户里探出头来叫住了我。
“哎呦!这不是弗雷迪吗!生日快乐,今天的小寿星。”
苏西知道我的生日,倒不如说我上小学之前的几个生日几乎都是她给我过的。那时的我不爱待在家里,只喜欢坐在小卖部窗户底下的木凳子上画画,苏西某一天发现了我,便和我坐在一起看着我画。
“画得真好啊,可爱的小天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尔弗雷德,奶奶。”
“阿尔弗雷德啊……好啊弗雷迪,你可以叫我苏西,你在画什么呢?”
年幼的我低头看了看画纸上杂乱无章的线条,一名金发小孩正流着眼泪,面对着桌上插着蜡烛的蛋糕,没有一人为他庆祝。
“哦,我可怜的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想必苏西也看懂了画的含义,耳边传来她略显遗憾的声音,话音刚落,我便见那老太太转身钻进那矮小的屋子里,她从货架上拿下一块包装简陋的小蛋糕,双手捧着来到我面前。
“奶奶祝你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孩子。”
记忆里那个蛋糕似乎已经过期了,味道很怪异,但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蛋糕。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没想到老太太还记得我的生日。
“谢谢你,奶奶!”
听见我的回应,苏西笑得合不拢嘴,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牵着我的手的王耀,笑得更开心了。
“弗雷迪这是交到新朋友了吗?”
“奶奶您好!我是阿尔弗雷德的朋友哦!我叫王耀!”王耀朝苏西招了招手,接着又转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摇晃,“今天居然是你的生日吗阿尔弗?你之前居然没告诉我!”
老太太当时站在店内看着我和王耀,她像是被王耀的样子可爱到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伸出苍老的手温柔地摸了摸王耀的头。
“真是开朗的小先生,弗雷迪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突然,老太太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只见她把手探进围裙上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再递过来时,她的手心里已然躺着四块包着漂亮糖纸的软糖。
“弗雷迪,再次祝你生日快乐,这个是礼物。”苏西分给了我两块,又把剩下的两块分给了王耀,“小先生,这是给你的。”
我和王耀收到了糖果都很开心,但由于天色渐晚不宜久留,在一齐向老太太道了谢后王耀便再次牵起我踏上回家的路。我跟在王耀身后用牙撕开了包装将糖塞进嘴里,软糖在嘴里慢慢融化,一咬下去便能尝到甜丝丝的水果味,我忍不住嘴馋,不一会便把两颗糖全都吃了个干净,我就这么恋恋不舍地舔着包装纸上残留的甜味,一时没注意到我们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那我先回家了!记得我们约好的!”
“嗯!我记着的,你也一定要来!”
我回到家中,映入眼帘的是母亲一丝不挂地坐在床上抽着烟的身影,见我来了,她连忙将烟在床头的烟灰缸中摁灭,披了件外套后走过来抱住我。她的脸贴在我的头顶,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说着祝福的话。
“生日快乐,我的最爱,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她捧着我的脸在两边都亲了亲,我忍不住窝进她的怀里,母亲身上的烟味和劣质的香水味糅合在一起,虽然呛人,但我更贪恋她的温度。
温存是被隔壁巨大的谩骂声打破的。我猛地从母亲怀中探出头惊恐地望向门口。门背后,巨大的打砸声,骂人声,哭声不绝于耳,那是我经常会听到的,王耀的父亲打他时的声音。
我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母亲一把捂住了我的耳朵再次把我搂进怀里,温热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我的后背。
“别害怕弗雷迪,妈妈在这。”
我在母亲怀中低声啜泣,门后就像是地狱一般令我恐惧,我感到这破旧的老楼都在因那巨大的噪音而震动,心底也忍不住开始担心起王耀来。
他还会来吗……
我不敢想象他的父亲殴打他会有多狠,这也超出了一个小孩能思考的范畴,但凭每日都能听到的那些动静以及王耀身上的伤疤来看,他过得并不好。
心疼,止不住的心疼,从胸腔蔓延开来的窒息痛感让我停止了哭泣,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柔软的心房破土而出,正伸出细嫩的枝条向四周疯长。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王耀,带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痛苦的地方。
……
晚饭过后,我如约来到了我和王耀约定的地点,只是我站在那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王耀依旧没出现。
天早就黑了,这会正值瘾君子们出没的时间,街上四处可见游荡的“行尸走肉”。我猫着腰蹲在楼梯下,只有头顶那盏昏黄的电灯能够陪伴我呆在这充满灰尘和蛛网的小地方。
母亲还在家中接待“客人”,王耀又迟迟没出现,我双手抱着膝盖蹲在阴暗处将头埋了下去,顿时有点想哭。
“阿尔弗!”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起头,王耀正像往常一样趴在扶手上向下看着我。灯光从他背后照下来,在他周身划出四散的光晕,此刻,我眼中的王耀就像坠入凡间拯救我的天使。
“抱歉,让你等久了,我马上下去!”
他来了,他没事,他还记得与我的约定。
心中的喜悦之情瞬间膨胀开来,它们促使着我待王耀甫一走近便三步并两步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我两只手环抱住王耀的脖子,一张脸深深埋进王耀的颈窝,又像是寻求安全感一样撒娇似地蹭了蹭。我抱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本能反应,但我确实也急于找出能令我的心平静下来的方法,拥抱王耀看上去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耀被我扑得一瞬间愣在原地,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秒他的手便抚上我的头顶。王耀的手指在头发之间来回穿梭,他耐心地摸头哄着我,直到我控制住了情绪松开他他才跟着一起把我放开。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我刚一抬头,王耀两弯秀气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他抬手用拇指蹭过我的眼角,像是要把我那哭泣过的痕迹通通擦掉。
“不许哭,今天你生日,更别哭。”
我任凭他擦拭我的眼角,听到他的声音里还带了些哭腔,又想到前不久他在被他的父亲殴打,我的鼻子又是不争气地一酸。
“嗯……不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虽然依旧把持不住想掉眼泪,但终究还是为了不让王耀担心而把无数委屈又吞回肚子里。王耀见我这样也就停下了动作,他往后退开一步,随后拉开拉链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裹着的小团,他捏着手帕的四角将其打开,是一大捧镭射糖纸包装的水果糖。
我认得这些糖,是上课时王耀回答问题福利院阿姨奖励他的。
我震惊地看向王耀,然而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把将那些糖塞进我的怀里。
“我看你喜欢吃糖,苏西奶奶送的糖你那么快就吃光了,这些都送给你,就当我送的生日礼物了!”
我手忙脚乱地接下那些糖果才让它们不至于掉到地上。五彩糖纸在暗沉的灯光下依旧反着晶莹的光,刚平复下的复杂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
“谢谢你小耀,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可你不吃吗?”
这都是你努力换来的呀。
而且你也喜欢吃糖,我看到了,苏西奶奶的糖你吃得也没比我慢多少。
“我不喜欢吃糖啦。”王耀笑着用谎言将我的问题搪塞过去,“今天你生日嘛,就该吃点甜的,生日快乐呀阿尔弗!”
※
手中的铁盒里正静静躺着一叠小巧的糖纸,即使经过岁月的洗礼,这些糖纸的绚烂色彩仍不减当年。
可是却再也尝不出糖的甜味了。
阿尔弗雷德捻起一片糖纸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果然,没有任何味道。
毕竟那味道早就随着时间消弭在过去了。
阿尔弗雷德对于自己这莫名的行为自嘲地笑出了声,而再拨开那层层糖纸,两枚汽水瓶盖交叠着出现在眼前。
第三章 橘子汽水
我和王耀上初中了。得益于他在福利院公益活动中的出色表现,宣传片一经发布,立刻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我和王耀也顺利地收到了好心人士的资助。
只可惜,我们虽在同一学校却被分到不同班级,但也很幸运,我画本上的内容在当时也被镜头偶然抓拍,我的资助人又恰好是一名绘画工作从业者,他发现了我的天赋,鼓励我走上艺术的道路。
消息传到王耀那里,他兴奋地拉起我的手,看上去比我还要激动一些。
“太棒了!阿尔弗,你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棒的艺术家!”
“小耀,你别开玩笑了。”
我俩挤在楼梯间咬耳朵,有时讲到一些有趣的事,我俩还会非常默契地同时笑出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偶然发现了王耀手腕上的疤痕。
那疤痕宛若一道道狰狞的裂缝,是在王耀细瘦的腕处张开的血盆大口,有些早已结痂发黑,有些又像是刚刚添上去的,新鲜到仍在丝丝冒血。
那时我死死抓过王耀的手,双目紧盯手腕上那片狼藉,心口又疼又闷,我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攥住胸口的衣料。
“阿尔弗……”王耀多半是被我吓到了,挣扎着想抽回手,在多次尝试无果后,他用力推开我,拉下校服袖子缩到一旁。
“怎么回事,你爸弄的吗?”我再开口,声音是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冰冷。我看得出来那是自残留下的伤口,但我依旧明知故问,希望从王耀口中得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
我那如暖阳一般的希望,总是笑嘻嘻的面对我,鼓励我,他又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事。
“不,阿尔弗,是我自己划的……”像是怕再被我看到一样,他整个人都要缩进宽大的校服外套里了。王耀将头倚靠在墙上,只留给我一个没落的背影。
“别看了,不好看的……”
那晚我们没有再说过话。沉默地回到家后,我不顾母亲的询问,一言不发地关上房门倒在床上。
我用被子蒙住口鼻,在寂静的夜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王耀很远。
我没停地掉眼泪,以至于哑了嗓子,第二天一早,双眼更是肿得吓了母亲一跳。
“我的天,阿尔弗,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母亲放下刚烤好的面包,上前捧住我的脸,“是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请假?”
“不用了,妈妈。”
我撇过脸回避了母亲的关心,草草吃了几口早餐后便告别母亲准备出门上学,我换好鞋打开门,没想到王耀正站在我家门口。他似乎是正要敲门,一见到我,他略微尴尬地收回手,攥着拳头放到嘴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我也注意到了他隐藏在黑发下的发红耳尖。
“咳,今天也一起上学吧……”
于是我们俩并肩走在上学的路上,谁都没再提起昨天发生的事,王耀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和先前没有什么差别,除了会刻意避开我递过去想要拉他的手。直到进了校门,我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一早上都空落落的手心,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天放学后来天台吧。”
临别前,王耀叫住我,向我发出了邀请。
……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空荡荡的校园,放学后学生们仿佛都变成了离笼的鸽子早就飞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零星几个值日生在操场清扫满地的落叶。
我和王耀这会偷偷躲进无人的天台,他从包里掏出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瓶盖被他卡在转头缝里撬开,他和我并排坐在砖砌的围栏上,一人一瓶汽水,眺望着夕阳。
“你哪里来的钱?”
我看着手里还在冒着气泡的汽水,对着王耀道出了我内心的疑惑。
“嘘,从我爸裤子口袋里掏的,你要帮我保守秘密。”他将食指放到我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要被你爸发现你会被打死的……”
“哎呀没事没事,他自己都算不清有多少钱。”
我担心王耀,但他只是无所谓般的摆摆手,对上他期待的神情,我又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于是我在他的注视下拿起瓶子,他这才重新笑了起来,跟我做了简单的碰杯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橘子汽水里的气泡在口腔中爆开,澄黄的液体裹挟着浓浓的甘甜冲刷着味蕾。我俩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一转眼,秋天都要结束了。”
王耀说着向后靠下去,两手撑直在围栏上,整个人维持着这个姿势仰起头,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头顶望去,天空中的金红与深蓝撞在一块,云朵都被染成梦幻的紫色。几颗星星早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显露出来,月亮在其中若隐若现。
是啊,冬天就要来了。
我不喜欢冬天,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又冷又缺乏生机。
“今年的冬天不知道会不会下很大的雪,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很难见到大雪呢。”王耀在一片灿灿的日光下眯起眼睛,他抬起手遮在眼前,我从袖口的缝隙中窥见了他缠满绷带的手腕,“好想和你一起去公园打雪仗啊,以前可没有人陪我玩。”
“你到时候可以来我家喊我,我和你去玩。”
我不喜欢冬天,但是王耀似乎很喜欢,那我也可以尝试去喜欢。
“对了阿尔弗,如果谈到未来,你最想做什么事呢?”话题的陡然转变让我有点反应不及,王耀直起身朝我凑过来,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今天班会课老师问了我们,我也想听听阿尔弗你的想法。”
夕阳下王耀的眼睛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蒙的金光,宛如琥珀的眼眸中仅仅倒映着我的身影。我突然有吻上这对眼睛的冲动,受尽折磨却仍燃烧着希望,不被污染的眼睛。
王耀晃着腿,满是污渍的鞋跟磕在砖墙壁上,我的心脏伴着这样的节奏砰砰直跳。
“我……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我悄悄将手覆在王耀的手背上,“不对,不是很出色或者不是画家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带你离开这里,我做什么都愿意。”
现在想想,少年的愿望是如此纯粹。比起其他鸿鹄大志,和王耀一起离开才是我日思夜盼都渴望实现的心愿。
年少的我红着一张脸在晚风中向王耀道出了自己的心意,原先交叠着的两只手也逐渐变成了四只,我和王耀双双握住对方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不愿松开。他凑得比一开始更近了,风将他的碎发吹到我的脸上,痒痒的,发尾又像小钩子似的吊着我的心不上不下。
“阿尔弗是喜欢我吗……”
夕阳还是将自己藏进了地平线下,在最后一束阳光消失之前,王耀吻上了我的唇。夜色模糊了视线,王耀的眉眼在月光下变得更加柔和,修长微翘的眼睫好似短暂停靠的蝴蝶,吸食着我心间荡漾的甜意。
吻之前呢?对,我们拉过勾了。虽说是小时候爱用的幼稚形式,但王耀乐此不疲,硬是拉着我要完成约定的最后仪式。穿过指缝的阳光逐渐被缓缓合在一起的拇指挡在后面。
“我们会一起离开的阿尔弗。”记忆里王耀是这么对我说的,“我保证。”
第四章 纸星星
自上次我和王耀告白确认关系开始,已经过去五年了。
我们那个冬天也终究是没有去成公园,因为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王耀的父亲死了。那年冬天,他喝醉了摔倒在路边,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没了呼吸。王耀为他操办了后事,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仪式,毕竟王耀对于他这个父亲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而在王耀父亲死后的第二天,他的资助人便把他接走了。隔壁的房子一下空了出来,楼梯间再也看不见那靠在楼梯间拐角等我一起去上学的身影。
不过王耀也很幸运不是吗,他的资助人一看就是个善良的老先生。
王耀虽然搬走了,但好在并没有因此转学,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别提有多激动,一到课间便忍不住跑到王耀所在的班级,想同他分享新生活到来的喜悦。
“你找王耀吗?他今天没来学校哦。”
他没来吗……
我心里感到一阵失落的情绪。
估计是还没有安顿好吧!
但我又这么安慰着自己,想想搬家什么的也会很累吧,那我过几天再来找他好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王耀都没有来上学。
接连好几天都没见到王耀了,我再也无法像一开始那样安慰自己。心中的那点焦虑和担忧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浓烈,但同时我又无可奈何,毕竟我现在也不知道王耀究竟在哪。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到了下周的周二,我终于在学校见到了王耀。只是与我预想中的不同,王耀肉眼看去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瘦弱。他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就连原先闪着光的眼睛如今也失去了灵气,好似一汪死水,浑浊的瞳孔里再也看不清我的影子。
这样的王耀让我感到陌生。
“小耀……”更令我绝望的是,他身上的伤疤只增不减。
“好久不见,阿尔弗。”是我的错觉吗,他的声音好像也沙哑了不少,“今天放学等我一下好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王耀异常的表现令我生疑,诸多想法在我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我想向他问清原因,至少要知道我能不能帮到他。
怀揣着一肚子的焦急挨到放学,待到铃声一响,我便拔腿跑向王耀的班级,速度快到生怕他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一样。
谢天谢地,我在走廊上碰见了正朝我班级方向走来的他。我俩打了个照面,双双停下脚步。
“小耀!我来了,是什么东西啊?你现在住在哪啊?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我一股脑地蹦出了好几句话,本想着能够从王耀的回答中知道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听完后只是抱歉地笑了笑:“非常抱歉啊阿尔弗,我的资助人说会来接我回去的。”
“哦……好吧……”我耸拉下肩膀,低着头不去看他。王耀见我这样果然还是慌了,支支吾吾半天却也说不出话来,索性两步走上前抓住我的手,拇指抚摸着我紧绷的手背。
“真的很抱歉阿尔弗,那位老先生也是主动要来接我放学的……”王耀着急忙慌地朝我解释。
“哈哈哈,没关系的小耀,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虽然还是很伤心,但能看到王耀这个反映,我也心满意足见好就收不再逗弄他,“不过我的心还是受伤了,作为你把我丢下一个星期的惩罚,小耀不妨先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想我做什么,我一定尽力满足你。”
“你到时候能告诉我你志愿填去哪吗?”
“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个?”
“耀!我们不是小时候就约好了要一起离开这吗?我就想和你去同一所大学,这样就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啊。”我不相信王耀是会真的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但还是免不了难过起来。我情绪激动地和王耀比划着我们先前是如何约定的,那天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不管我怎么说,王耀都没有像以前一样给予我热烈的回应,也不管我怎样无理取闹粘着他,他都总是敷衍地打发我几句,看上去就像一个与我没有多少交集的陌生人。
你到底怎么了……
他嘴角的笑容莫名有些苦涩,这句话我到底是没有问出口。我俩一前一后走出校门,一位西装笔挺的老先生一看到王耀便热情地迎上来,我认出他就是王耀的资助人。
“王耀啊,你终于出来了。走,我们回家。”
老先生忽视了我的存在,硬是挤进我和王耀之间将我俩隔开,张开手自然地将王耀揽进怀中,我余光似乎瞥见他在王耀的腰上掐了一下,希望是我看错了。
“那我走了阿尔弗,这个给你。”告别前,王耀从包里掏出一罐放满了纸折星星的玻璃罐子递给了我,“那就明天见了,你回家注意安全。”
“好……明天见。”
王耀走了,被带上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如果当时的我知道这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对话,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走他。
王耀没再找过我,尽管我使出浑身解数,他都没有再与我说过一句话。甚至我都堵到了班级门口质问他原因,他也只是推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状态更是一天比一天差,到最后甚至连课都不怎么来上了。在我不知多少次假装路过却只是看见那空荡荡的座位后,不安感已经压得我几欲崩溃,但我知道一味地干着急并不能解决现在存在的问题,我只能再次选择信任王耀,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王耀一定会遵守我们的约定。
毕业典礼当天,我满怀着期待走完了学校安排的所有流程,直到散场,我也没有见到王耀。
王耀,你这个骗子……
我强忍着眼泪向王耀的教室跑去,渴望在那能够得到一个奇迹,但上帝最终没有眷顾我,我在班上只见到了他的几个同学。
“我没想到能在见到他诶,他就来拿了几本书就走了,我和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回应我。”
正当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时,我听见他们的谈话。
“啊,你说那个王耀啊,他好久没来了,反正也不熟,不打招呼也无所谓啦。”
“抱歉!”我突然出声走近,几个人被我吓得爆了声粗口,“你们说王耀吗?王耀他来了吗?”
“刚才是有看到他,不过我看他往楼上走了。”聚在一起的众人上下打量了我一阵,最后我听到一个女生这么回答。
楼上,天台,王耀最喜欢去的地方。
我和他不止一次偷偷在那约会,分享攒钱买到的零食。
他果然没有忘记,或许他是在考验我和他之间的默契,他现在一定就在那里等我。
“好的!谢谢你们!”
我没有理会身后那些人此刻奇怪的眼神以及窃窃私语,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天台跑去。我抓着扶手一步跨两个台阶,但我还是觉得不够快,我希望再快一点。
我们马上就要一起离开了,我会带你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黑暗的地方。
“王耀!”我转动门把一把推开天台的门,期待着能见到我心心念念许久的对象。
掉下去了。
眼前又是漫天夕阳,绚丽的光芒射向四周。在广阔的天穹下,王耀站在天台的边缘一跃而下。
眼前的景象此刻仿佛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肢体先于思维而动,我飞奔向那坠落的身影,但还是无法抓住哪怕是那缕近在咫尺的黑发。
与过去的位置调转,此刻是我趴在围栏上从上向下看着王耀。他闭着眼睛,身体悬在空中就像一只破碎的纸鸢,我只见他离我越来越远,最终化作一块看不清的红点。
眼前的景象逐渐被我的泪水模糊了,豆大的泪滴夺眶而出,顺着我的脸颊滚落到地上。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双腿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只得任凭自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弓着身子跪到地上。我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地上的青苔都被抠出了几道狰狞的抓痕,我好想吐,张大了嘴止不住地干呕,耳鸣让此刻沉重的呼吸回荡在脑内。我感觉我要濒死了,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王耀的名字,然而不论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哭喊,我都听不到那声熟悉的回应了。
※
午夜,空荡荡的住宅内,阿尔弗雷德捧着那原本塞满了纸星星的玻璃罐发着呆,里面的星星早就被人一个个打开,变成了一堆皱巴巴的纸条。五彩纸条混在一起,每一条都被写上了字。
这个罐子一直被他封存在储物间深处,今晚他又将它翻找了出来。光滑的玻璃上印出阿尔弗雷德的影子,再仔细一看,他早已满脸泪痕。
结局是,他和王耀并没有一起离开。
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王耀选择向阿尔弗雷德保守秘密,自己走上天台结束那悲惨的一生。
阿尔弗雷德不止一次流泪了,他从那时就哭了太多次。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时,再次想起当年天台上的景象,他还是会下意识心慌发抖。
王耀自杀后,他在家中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王耀寄来的信,信中写满了王耀的遗言,阿尔弗雷德也是在那时才最终了解到事件的真相。
原来,那位老先生并不是所谓的大善人,他把王耀接回家后,威胁王耀用身体换取上学所需的费用。王耀每受一次屈辱便会在夜半偷偷边抹眼泪边折一颗星星,折星星的纸条上写满了他想对阿尔弗雷德说的话,他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让他自己那早已不堪折磨的内心继续记着他与阿尔弗雷德的约定。久而久之,这个罐子就被塞满了。
阿尔弗雷德按照信中所提到的拆开了那些小星星,扭曲的笔记让阿尔弗雷德能够想象王耀当时的痛苦,上面甚至还隐约残留着几滴泪痕。
You are my only hope left in this world.
Good luck, in countless tomorrow.
阿尔弗雷德打开玻璃罐的木盖子,从中抓起一把纸条捧在手心。他哭着将它们捧至唇边,像是亲吻爱人的嘴唇那样,阿尔弗雷德的眼泪再次沾湿了纸条,与上面的泪痕重叠在一起,晕开了那墨色字迹。
后续
当红画家阿尔弗雷德·F·琼斯在某天夜里突然辞了人世。当助理发现他时,他正躺在浴缸里,腕口处被刀割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满缸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他就在这一片深红之中笑着合上了眼睛。后据警方调查得出,阿尔弗雷德死于自杀。
阿尔弗雷德在日记里曾提到自己读到过的一句话。
“我的生命,是一块葬满希望的墓地。”[1]
我本该像死人一样困于那片污泥,而你是我破土而生的希望。
王耀是阿尔弗雷德的希望。
只可惜阿尔弗雷德与王耀都没有得到故事主人公那样完满的结局。
我多么想救赎你,就如所读过的童话戏码。
在醉人的晚霞下,我想我们相伴坠入爱河。
生命不泯于泛泛,你令我于绝望中重生。
你我终将化作自由无拘束的飞鸟,
翱翔于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之间。
阿尔弗雷德已经迫不及待去见到自己的爱人了。
年少孤独的阿尔弗雷德与王耀曾迎着晚风沉溺爱河,而如今,两者同样孤独的灵魂或许已在漫天星光的怀抱中再次重逢。
End.
[1]该句出自《绿山墙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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